第124章 鱼•往昔

阳春三月,西子湖畔,一只轻舟于平静的湖水上荡过,涟漪渐开,拂过成林的荷,间或数点或金或红的鱼，悠然跃起，惊惹了舟上还在咿呀学话的小小孩童,一串欢喜的笑声。

船头坐着一个灰袍的青年,有一下没一下的揪了馒头丢进水中，引鱼儿前来抢食，更惹得一旁美貌少妇怀中的胖孩儿咯咯直笑。

苏樱逗弄着孩子,扭头看看心不在焉的小鱼儿，说道：“听九姑娘说，百花谷里四季皆是繁花飞扬,漂亮极了。眼下正是春上,要不我们也去谷里玩玩吧。”

小鱼儿眼皮抬也不抬的说道：“行了,无缺还在闭关疗毒，你说这些不靠谱的话,有用吗？”

苏樱小嘴一厥,说道：“万神医不是说,再有个把月就好了吗。咱们都成亲三年了,爹一直也不露面，虾米到现在还没见过他爷爷，总得过去照个面吧。”

小鱼儿叹了口气,拍拍手上的馒头屑，一伸懒腰，双臂枕于脑后靠在船舱上，懒洋洋的说道：“他现在不想见人，你就别去烦他了。等他想通了，自然就会回来了。”

苏殷微一皱眉，说道：“遇上这么些事，哪有那么容易能想通啊，要是换了我，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。”

小鱼儿闭了眼，说道：“你是你，他是他。我爹不是一般人，总有一天，他会回来的。”

苏樱看着船周新发的翠荷，叹了口气，不再说话。

小鱼儿亦是垂眼看着湖中游弋的鲤鱼，满腹心事。

父亲当真能想通吗？

三年前的那一夜，诸多变故，一重高过一重，应接不暇，逼得人几乎疯掉。

那时，他当真以为父亲会自绝性命以求解脱，谁知，一夜过后，他却像没什么事一般，依然能风度得淡然一笑。

小鱼儿曾觉得，男人哭的时候应是世上最过动人的悲，可他的父亲明明是在笑，却令所有人潸然泪下。

绝望过后的惨白，并不用表现在脸上，一个人悲至绝境，哪怕他呼出的气，都带有浓郁的悲凉。

小鱼儿还记得，那天夜里，月很亮，招摇的整片山林，晃晃一片银。

父亲和移花宫的两位宫主，自天外天出来后，就隐匿了起来。他和花无缺有太多的事要问这些长辈，连夜的寻找，劳累无功，一同暂借城郊荒庙休息。

孪生的兄弟虽彼此感应，但未经确认，终究不敢随便确定。但在私下里，小鱼儿还是会以各种说辞，来套问花无缺的反应。

这血缘的亲，是天的注定，定与不定，也不过求个心理的安慰。

花无缺不敢唤他哥哥，却已拿他当哥哥看待。他不能唤花无缺弟弟，却已将他看做弟弟。

兄弟俩谈论着各自小时候的趣事，长大后的见识，说起最多的，还是那个对他们来说神秘无比的父亲。

夜，很深了，说到兴头上，却谁都没有睡意。屋内的两个女子早已入梦，花无缺还在津津有味的听小鱼儿讲述有关父亲的一切。

忽然寒气逼近，怜星竟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们面前，尽管赶得很急，却面现愉悦的喜色，牵了花无缺的手，递给他一瓶药，让他赶紧服下。

花无缺对他师父的话，总是言听计从，让他吃，他就吃，却根本不曾想过，那药竟会是致命的□□。

“师父，无缺……做错什么了吗？”

花无缺服下药没多久，便奇怪的发出了这么一句问话，小鱼儿察觉出了不对，喊了苏樱前来，一探脉搏，却是大吃一惊。

移花宫的人，为何会对他下毒，这么凶险的□□，明摆着是为取他性命。

移花宫里的那个邀月疯婆子，真的疯了吗？

小鱼儿恼怒不已，想要质问怜星，怜星却如被雷劈了一般，煞白着一张脸，怔在原地。

幸好苏樱精通医术，封住了这烈性的毒，才救回了花无缺这条小命。

邀月的出现，让怜星瞬间回魂，更一改往日顺从的模样，昂然拦在邀月和四个孩子的中间，口中更是坚决得吐出了自己的立场：

“姐姐，我不想背叛你，更不能伤害哥哥。这几个孩子，我一定要保！”

那时邀月周身散发的寒意，似能将整片的树林冰封，杀意越过怜星单薄的身体，穿透了小鱼儿的心，寒意自脚底弥漫于全身，几乎连站都站不稳。便于那两姐妹真的动上了手，他才咬牙带着已剩了半条命的弟弟和两个小姑娘逃离了那座荒庙。

奔逃的路上，他心里百转千回，以前不止一次的激怒邀月，那女人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可怕。

一想到方才邀月的表情，冰冷如幽灵一般，一双暗色的眸子里，除了冰冷的杀意，看不到丝毫情绪，哪怕她面前站着的，是她一胞所生的亲妹妹。

那个女人真的是人吗？

那个女人真的有人的心吗？

她曾为了报复父亲，让他与花无缺两兄弟自相残杀。

她如今又为了报复父亲，欺骗自己的妹妹给她一手养大的花无缺灌下了致命的□□。

正常人谁能作出这等荒唐残忍的事情？

那个女人，是不是……早就已经疯了？

小鱼儿不能确定怜星是否拦得住那个早已没有了理智的女人，他知道怜星对父亲来说的意义，他知道如果怜星出了事父亲绝对不会再对邀月手下留情。

自己的爱人杀了自己的妹妹，而自己又即将杀了自己的爱人报仇。

这等可笑的闹剧，恐怕即将会发生在他父亲的身上，若真的成为现实，那么父亲或许当真会疯掉。

小鱼儿让苏樱铁心兰带花无缺去慕容影那里找父亲。

他自己一个人又返回了杀气弥漫的林间，想要帮上他的怜星姑姑，哪怕一星半点。

只可惜，他终究是来晚了一步。

“你是个什么东西，你有什么资格保他的人？”
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？我不会让你得逞的，我不会你帮他的！”

“你这个下贱的东西，以为保了他的孩子，他就能娶你了？你做梦！”

“没有人可以背叛我，没有人能骗我！”

“我现在就杀了你，看你怎么跟他通风报信！”

“只要杀光了你们，他就永远都是我的了！”

邀月仿佛已沉浸于自己的疯狂之中，哪怕怜星已经倒了下去，她依然在不依不饶得逼过去。

“住手！”小鱼儿心里一紧，大吼出声，在引过邀月的注意力后，跟着喝道：“你这种丧心病狂的连自己亲妹妹都杀的恶妇，只会让我爹恨你，恶心你，让全天下人唾弃你一辈子。你配不上我爹，你连喊他的名字，都不配！”

邀月愣怔了片刻，忽而仰天大笑，凄厉如恶鬼哀号，接着便是一掌劈了过来，混乱的呼喝道：“你是我一个人的，上天入地，我不会放手！不会！”

……

后来的事，小鱼儿已经记不大清楚，他被邀月那一掌重伤，耗尽心力的在林中周旋，才撑到父亲前来。昏迷之中，似乎是听到一声悲鸣，响彻天地，震得他的心，撕裂一般的痛，无法呼吸。

醒来后，一切都已平静下来，父亲苍白着一张脸，淡淡的微笑，眼里的神韵却全部消失，行尸走肉一般，令人说不上的心惊。

后来，父亲抱着怜星的尸身拜了堂，成了亲。

头天热闹的喜宴，第二天就换成了满目素白的灵堂。

头天一身艳红的新娘，第二天就入了棺，合了盖，在一行人的护送下，去往他们杭州唯一的家。

一路上，父亲都将自己跟棺材关在一起，谁都不见，唯有那个叫做陆九天的人，服侍左右。

这个人不知从何而来，面上总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，便连眼神也平淡若一汪静水，只是身上那股不入红尘的神秘气质，在离远了些会和父亲的感觉一模一样。

或许，他和父亲都是同一种人，父亲心中的结，只有他能解开吧。

在怜星下葬之后，父亲就和陆九天离开了。

一道隐于山野间人迹罕至的深谷中，不谙世事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。

转眼三年过去，江家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，花无缺被埋了二十年的毒今朝一解，便要与铁心兰成亲了，父亲还是不会露面吗？

想了太多，小鱼儿有些困了，看看头顶上的天，艳阳高照，令人头脑发昏。

“孩儿他妈，回去问问廉爷爷，看看爹以前喜欢吃什么。等无缺出关了，收拾收拾让他给爹带去。”小鱼儿突然的指挥，让苏樱有些反应不过来，只是顿了一顿，立即领会，笑道：“不如，顺便也把他们小两口的婚期定了吧。你那二弟面子向来大的很，爹说不定会回来吧。”

小鱼儿轻笑一声，说道：“但愿如此吧。”

伸长了手，抱过自己的胖儿子，为人父母的感觉，他如今是清楚的体会到了。

今年，或许，父亲真的会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