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五十三 情义难全

俗话说,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。早已经跟邀月做好的约定,怎么可能因为燕南天随随便便的一点猜测就出尔反尔。我拒绝他的要求,反被他制住穴道,强迫着拽到了怜星院门口。

还没到近前,便已听到女子交谈的声音，冰冷而平缓，居然会是邀月。

我疑惑,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走。燕南天则侧耳倾听了片刻,面上浮出一丝坏笑，竟直接拉了我躲在了院墙边的假山后。

隔了一堵墙，院里说话的声音清楚传来,落进耳中，却是怜星在劝邀月留下一起过年。话只听了后半段，心中已想到邀月冷面拒绝的模样。果然,怜星话音刚落,邀月便说道：“年有什么好过的,每年不过年，不也这么过了。你既已无碍,我这就回移花宫了。以后不准再跟我提他的事。”

怜星跟着道：“姐姐,你就别气了,就当是陪陪我。这么久没见,我真的舍不得你走。”

邀月冷道：“你若真舍不得，当初还会跟他私奔？你明知道我不想见他，还传信让我来。如今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于我,我看在你的份上没要他的命，算是客气了。留下来？你就不怕哪天他再惹我发火，我当真一掌拍死他？”

怜星带着点撒娇的说道：“姐姐，我知道你不会的，你才舍不得伤他呢。”

“胡说！”邀月轻叱一声，怜星嘻嘻笑道：“姐，你不用再瞒了，我都知道。你喜欢哥哥，对不对？”

邀月没有吭气，怜星接着道：“哎呀，不用不好意思，喜欢就是喜欢，没什么可害羞的，连娘都觉得你们俩般配，你若不喜欢他，那才叫奇怪。”

邀月低声道：“臭丫头，还敢跟我提这件事。”

怜星道：“姐，其实，你若早些告诉我，你喜欢他，我根本不会再缠着他。像我这样一个残废，怎配的上他。如果你愿意，我也可以现在就退出。”我一惊，刚挣动一下，又被燕南天压进了石头缝。

邀月道：“那是你的事，你自去问他答不答应。他就算是打一辈子光棍，也于我无关。”

怜星道：“姐姐，你别再嘴硬了。其实，哥哥他挺好，什么事都为人着想，待人温柔，定会好好疼你。只要你能跟他好好说说，别再这么冷冰冰的，他肯定会喜欢你……”这丫头脑子进水了？她到底在想什么？我挣扎了几下，依旧动弹不得，又气又急，已没心思再听下去。

“行了，怜星。你是怎么了？他是不是待你不好？”邀月冷淡的语调现出了隐隐的怒意。

怜星小声道：“没有啊，他待我很好。”

邀月冷道：“那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？难不成，你另结新欢，想甩了他，又觉得没办法交代，所以才要把他推给我？”

怜星连忙道：“我没有，姐姐。”

邀月道：“没有？那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？你是在可怜我？”

怜星道：“不是啊，姐姐。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能像以前那样，团团圆圆，和和美美。我已经没有爹娘了，不想再没有你们了。”

邀月道：“你就算嫁了他，也依然是移花宫的二宫主，是我邀月的妹妹。我与他不和，与你又有什么关系？难道你觉得，我会因为他，而不要你这个妹妹？怜星，你也太小瞧我了吧。你忘记娘怎么教你的了？男人，那算个什么东西！”

怜星小声道：“可娘还不是因为爹，才……姐姐，你在宫中日日想他念他，却忍着不来找他，这又是何苦。如此下去，我只怕你会走火入魔……”

邀月冷喝道：“住口！”顿了顿，听她继续道：“我是一直在想他，我想他想了近十年了，那又怎么样？我现在还好好的活着，没有疯，没有傻！我不像娘，会为一个男人耽误自己，我知道什么该做，什么不该做。我同意你们的婚事，是因为他答应好好照顾你，答应把江家还给我。如果你想悔婚，我赔不出聘礼，那便只有杀了他，来个死无对证！”

“姐，你……”怜星惊呼一声，脚步纷乱，似是拦住了邀月，说道：“我错了，以后我再也不会提这件事了，姐……”

邀月道：“你要搞清楚，怜星，他屡次顶撞我，早已犯了死罪。我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杀他，至今没有动手，全是为了你。如果你想放手，那么他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，那些冒犯移花宫人的下场，你应该清楚！”

怜星没有说话，只听到一串轻柔的脚步，好像是人已经远去。背后忽然一松，我立马跳了起来，冲进院门，一看到怜星满脸泪花，本来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居然就找不到发泄口了。

皱眉对着她看了半天，我想说话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。怜星被我盯得越发可怜，低下头，擦擦眼泪，说道：“你都听见了？”

“听见了。我不明白。”强压住怒意，我尽量把声音放平缓，却仍旧带了些颤意。

怜星道：“你和姐姐，都是我最重要的人，我不能失去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。我知道，就算我不嫁你，你也会待我很好。但姐姐，她喜欢你，便不可能再接近我。看着她为你伤心，我好怕她会步上娘的后尘。如果你们能在一起，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，而你也定能保护她，不让她被明玉功所伤，对吗？”

她顿了顿，又说道：“其实，我们本就是一家人，不论成亲与否，你都会陪在我身边。我知道，让你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，太过自私。这些年来，不论是爹，还是你，一直都在疼我爱我，我已经够幸福了。但姐姐，她却从来没有被爱过。我抢了她的爹，抢了她的哥哥，怎能再霸道的连同她心爱的人一起侵占？所以，哥，你能以

兄妹之情待我，我已经满足了。”

“好……好……”我连连点头，浑身发颤，连说了几个好字后，终于压抑不住满腔怒火，颤声道：“既然你不答应这门婚事，为什么不早说？你觉得戏耍我很有趣？你觉得把我当球一样踢来踢去很好玩？行，你不嫁，我不勉强。江家你们姐妹拿去，我从今往后改名换姓，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姐妹面前，不会再扰乱你们姐妹之间的关系了。这总行了吧！”

话一说完，我拂袖离去，不过转身，又被燕南天拦住。凝目瞪他，双拳紧握，不想说话，只以眼神表达出了心底迸发的一个字：

滚！！！

燕南天似乎是打了个冷战，当真让了路，我一路气冲冲得径直离了家门，不辨东西低着头一直的走。走了许久，身旁景色由繁华街巷，逐渐过渡成了萧瑟山林。立在林中溪边，从覆着冰凌的水流中看着自己的影，那摇摇晃晃的模糊，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。

我以为自己是江枫，是这江家的一份子，兢兢业业扮演着这么一个孝子贤孙守财奴的卑微角色，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是。

父母，兄妹，夫妻？

亲情，友情，爱情？

我曾经付出一切去维护的那些东西，竟然就这么不值钱的被她们如此践踏。在她们眼里，我到底是什么？我又到底算什么？

说白了，我不过也只是移花宫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，不过是江家用来圈钱的工具。

我不算是她们的任何人，不过是一件可以相互推诿的物品，一件不会被任何人珍惜的玩物而已！

今生的我，竟沦落至如此地步，这到底是为什么？

心头的火，熊熊腾起，挥手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，骨节上的疼痛，蔓延至心中，不愿承受，唯有将之发泄出来。柔韧的树枝握在手中，对着溪水抽过，将柔顺的水流全然击乱，溅起满地碎玉。冰水沾上了脸，透心的凉，就好像移花宫内冷冰冰的风，不带有人间一丝的情念。

我既已不是江枫，又为何还要为了你们这群不相干的人压抑至此？你既于我无情，我又为何还要想着你们的义？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，面上的表情均是冰雕一样的漠然，树枝成剑，连片的刺过，想要将这些人影统统都刺得支离破碎，永远拼凑不起来。但影，终究是影，无论我怎样的挥舞手中的树枝，依旧还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。

放弃，当真有那么简单吗？

“二弟！”燕南天的呼声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，我停下手中的剑势，怒气未消，只是斜着眼瞪着他。

他嘿嘿一笑，说道：“看不出你弱不禁风的，这脾气还挺大。怎么，还在怨大哥不该拉你去偷听？”

我没说话，手中的树枝却明显握得更紧了。他看了看我手中微颤的树枝，继续道：“是，大哥确实有错。你若气不过，只管上来揍我一顿，我绝不还手。”

他话一说完，我好像确实是找到了发泄的途径，一抬手便朝他直刺了过去。他也确实没有还手，只是脸色微变，闪身躲过。我一剑没刺中，心头燥火更盛，蕴足了力道再度朝他刺去。

他面上嬉笑的神色全然收敛，眉头微皱，既是惊讶，又有些微怒，但依旧咬紧牙关，在我一剑凌厉过一剑的攻势下，只是闪躲不曾还手。他的表情，我全看在眼里，可映上心头，却还是那一张张冷漠而轻蔑的脸。

一剑剑皆全力刺出，忘记自己原本没有内力的情况，手法游走在前世的同时，体内潜藏的那些阴柔内力竟顺着运功的法门，迅速的成长。树枝之上渐渐附着了一层冰寒的气雾，挥划而过，竟将空中飞舞的那些枯叶整齐得切割开来。

这小小的现象，我并没有在意，被怒火蒙蔽了双眼，更没发觉本来虚弱的身体，在剧烈运动了这么久后，居然没有虚脱的迹象。但这些变化，我没有在意，不代表燕南天没有留意。

在注意到树枝上的剑气之后，他面上惊讶之色越发凝重，本来是按照约定不还手，逐渐成了被逼得步步后退，没有办法还手。直至我发现他袖子上那一大片的破洞，这才急忙收回刺向他眉心的这一剑，运足的内力没办法迅速散去，唯有调转剑锋，硬生生的刺进了旁边的一颗树干中。

看着没进树身一半的枝条，我两手直颤，剧烈的喘息，不止因为内息岔乱，还有刚刚险些伤人的心惊。

“二弟啊，算了，不就是女人吗？没了就没了。咱们这就离那江家远远的，再也不招惹他们。你这么好的身手，别为那一群没心没肺的人憋屈了，跟大哥闯荡江湖去，以后咱们兄弟有剑同舞，有酒同醉，怎么样？”燕南天一搂我肩膀，全然不在乎刚才的事情，呵呵笑道：“反正你也不是江枫了，也不用在乎那些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了，无牵无挂正好去做你想做的事，自由自在，天高地远，这才是咱们老爷们应该过的日子。走，跟大哥喝酒去！”

他拽着我往林外走去，我低头随着他的脚步，稳住体内乱窜的内息，深吸了口气，说道：“大哥，对不起。”

燕南天笑道：“这是什么话？你要知道，大哥我从没这么高兴过。刚才那一架，你当真像个爷们了，这才是我燕南天的兄弟，才是当年那个敢跟我拼酒的好兄弟！今天这顿酒，大哥请了，一定要喝个痛快！就像上次那样！醉他个一塌糊涂！”

“是啊，醉他个一塌糊涂，什么狗屁江家，什么狗屁女人，都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！”我应了他的话，现出一丝苦涩的笑。

或许，以醉来暂时忘记，是我唯一可以发泄的途径了。